关于刘姓汉王朝,一般人都知道有“西汉”和“东汉”之分,因为历史教科书及历史常识书籍都是这样告诉人们的。但很少有人知道,汉王朝还有“季汉”这一段历史。

  再者,提起“三国”时期的重要人物,一般人都认为是魏国的曹操、蜀国的刘备、吴国的孙权,很少有人知道,曹操一生都是在为汉王朝效命,他是大汉王朝的丞相,曹操的所谓魏国,只是在汉王朝时期的诸侯国封国而已。

  以上两种认识上的误区,即使是高等院校文史专业毕业的人也会存在,更何况一般的百姓大众?

  由于人们长期受明代才出现的《三国演义》“小说家言”影响,加之今日之电视连续剧的狂轰烂炸,对正史记载的内容又不甚了了,甚至到了完全忘却、以假乱真的地步。古代史家有秉笔直书的优良传统,今日之文史研究者,也应该带领大众,到历史的原点去探索历史的真相。

  我在《说说中国历史上的“汉”》一文中,涉及到了季汉问题,本篇就这一问题,再作专门阐释。

  第一,从习凿齿《汉晋春秋》“正统”观说起

  习凿齿是东晋著名史学家、文学家,他的《汉晋春秋》一书纪事,起自东汉光武帝刘秀,下迄西晋愍帝司马邺。纪事时间从公元25年东汉建立至公元316年西晋灭亡。全书分为三卷:后汉(公元25年—220年)卷、季汉(公元221年—263年)卷(附魏、吴)、西晋(公元265年—公元316年)卷。从卷次目录上就明显发现,习凿齿是将曹魏、东吴两个政权作为“季汉”王朝的陪衬而出现在历史画卷中。

  “后汉”也就是我们常说的“东汉”。

  “季汉”的出现告诉我们,早在晋代,人们就已经形成共识:刘汉王朝共经历了三个发展阶段:西汉、东汉、季汉。

  “季”者,第三或末位之谓也。古人叙兄弟长幼次序用“伯、仲、叔、季”来表达,“伯”为老大,“仲”为老二,“叔”为老三,“季”为老四;如果是两个兄弟,就按“伯仲”排序;如果是三个兄弟,就按“伯仲季”排序,没有“叔”;如果兄弟有四个以上,那么,老大、老二和老小(老幺)对应“伯、仲、季”,其余都是“叔”。“叔”可以有多个,但“伯、仲、季”只能有一个,最后一位一定是“季”。

  今人用“季军”来表达比赛中的第三名,概源于此。

  结合《三国志》和习凿齿《汉晋春秋》等历史文献得知,“季汉”政权是由刘备在蜀地建立。

  习凿齿的书取名“汉晋春秋”而不叫“汉魏晋春秋”,这与习凿齿的“正统”史学观有关。

  习凿齿认为,晋代政权不应该绍续曹丕建立的曹魏政权,而应该直接与汉朝对接,因为曹魏政权是由篡夺而生,不能归入华夏“正统”。他的《晋宜越魏继汉 不应以魏后为三恪论》(清人严可均《全晋文》简称为《晋承汉统论》)《临终上前论疏》《别周鲁通诸葛论》三篇文章收入《汉晋春秋》书中,都在反复强调这一观点。

  习凿齿的“正统”观除了包含“五德终始”内容外,主要强调两方面:

  一是强调要实现华夏一统。要建立起一个统一的中央集权,统治者地位要稳固。东汉末年,曹魏没有实现统一大业,而是在汉家王朝的土地上出现的战火纷争的乱世,不能成其为一个朝代。

  关于曹氏父子的无德少道,习凿齿在临终上皇帝疏中又指出:“今若以魏有代王之德,则其道不足;有静乱之功,则孙、刘鼎立。道不足则不可谓制当年,当年不制于魏,则魏未曾为天下之主;王道不足于曹,则曹未始为一日之王矣。”

  相反,司马氏在曹魏政权中韬光养晦,逐步取代曹魏政权,建立晋朝,后来又平定季汉与孙吴政权,使华夏再度获得统一,因此,司马氏建立的晋朝政权才是王朝的正统。

  在临终上皇帝疏中,习凿齿对那段历史再次进行了辨析,认为:尽管曹魏篡夺了政权,但主要业绩都是由司马氏父子建立的,并且在曹魏政权实现真正统一后不到一年的时间内,曹魏政权就被司马氏所取代了,晋王朝就正式建立,可以说是在最短时间内,赓续绍接上了汉王朝的“正统”,是司马氏继刘汉王朝后,再度实现完成了华夏统一大业。

  二是强调血统纯正与禅让制。保持血统纯正与延续是历代封建统治阶级最为看重的。嫡长子继承制、兄终弟及等制度的设立,都是为了保持皇室血统的纯正。曹操生父曹嵩是宦官曹腾的养子,虽然官至太尉,但其根脉体系不清楚。而刘备是西汉中山靖王刘胜的后裔,刘胜是汉景帝刘启之子、汉武帝刘彻的异母兄长,说明刘备是刘姓皇族的嫡系,血统纯正,论辈份,刘备是皇上汉献帝刘协的远房叔叔,所以人称“刘皇叔”。

  “禅让”是指古代帝王把皇位传让给贤德之人,而不一定是自己的子孙。传说中,尧帝在年老后,将天下共主的位置让给了舜,而不是传位给自己的儿子丹朱,从此开“禅让”之风。

  但是,东汉末年的“禅让”已经演变成欺世盗名者的幌子和障眼法,实质上是在抢夺皇位。

  曹操在世时,“挟天子以令诸侯”,把天子汉献帝刘协的位置架空,使之犹如傀儡,但曹操在世时,还不敢直接推翻刘姓王朝来自己当皇帝。

  到了他儿子曹丕继承曹操的魏王、刘汉王朝的丞相位置后,于东汉延康元年(220年),曹丕以“禅让”之名,威逼汉献帝刘协退位。汉献帝只好下“禅让”诏书,并被曹丕以皇帝身份降职为“山阳公”。

  请记住,曹丕与刘协之间发生的所谓“禅让”之事,是发生在曹操去世后的当年,曹操生前,根本没有这回事,也就是说,曹操终其一生,都是汉家王朝的大臣,与曹魏政权无涉。

  据《资治通鉴》卷六十九“文帝黄初二年(221年)”记载,当时由于交通信息不畅,蜀地传言,说汉献帝刘协已经遇害了。于是,刘备在蜀中主动为刘协发丧制服,谥号刘协为“孝愍皇帝”。

  当时,群下竟言符瑞,天地之间有吉祥瑞兆迹象出现,劝刘备接过汉家正统权杖,称尊号,自己来当皇帝。

  不过,也有反对这样做的人。据《三国志》卷四十一《费诗传》记载,费诗上疏刘备,指责刘备:“殿下以曹操父子篡位,故乃羁旅万里,纠合士众,将以讨贼。今大敌未克,而先自立,恐人心疑惑。昔高祖与楚约,先破秦者王。及屠咸阳,获子婴,犹怀推让,况今殿下未出门庭,便欲自立邪!愚臣诚不为殿下取也。”

  刘备见了这份上疏,很是不高兴,将费诗降职,由司马左迁为永昌郡从事。

  公元221年四月,刘备在成都武担山之南,向天下昭告自己为皇帝,主动接过刘姓汉王朝大旗,国号仍然为“汉”。刘备开始以新的汉家天子身份,行皇帝职权,大赦天下,改元“章武”。

  应该说,刘备这一着棋下得非常高明,彻底打破了曹魏政权代汉而立的企图,意在向世人宣告:刘姓汉家王朝还没有灭亡!

  刘备的章武元年(221年)也就是魏曹丕政权的黄初二年。如果从刘姓皇家正统来看,汉献帝是公元220年被迫“禅让”给曹丕,刘备于公元221年即第二年(仅隔几个月时间)就在向世人宣告:他是新的刘姓汉家皇帝了,刘姓汉王朝的皇脉还没有断,是由他刘备给及时绍续上了。

  曹丕代汉,被定性为是臣对主的“篡位”,不是正常的“汉帝禅位”,不属“正统”范畴。一直到公元263年,司马昭率领魏军击败了季汉军队,将季汉后主刘禅带到了洛阳,这才是“汉亡”的真正标志。

  “汉亡而晋始兴”。公元265年,相隔一年,司马氏晋王朝正式建立,实现了封建王朝政权更迭和华夏“正统”的延续、连续。到了公元280年,晋灭东吴,再度实现了真正意义上的华夏一统。

  习凿齿“汉晋正统”观对此前问世的陈寿《三国志》以魏为正统的写史方法进行了纠偏,坚持以刘姓“季汉”政权为正统,坚持认为,晋王朝继承的应是刘汉王朝政权,而不是曹魏政权,从而使司马氏建立的晋王朝名正言顺地进入到了封建王朝“正统”系列。

  第二,我们再来理清“季汉”王朝与曹魏、孙吴政权的关系。

  《晋书•陈寿传》载:“(寿)撰魏、吴、蜀《三国志》,凡六十五篇,时人称其善叙事,有良史之才。”陈寿于晋惠帝元康七年(297年)病逝,尚书郞范頵等上书认为:《三国志》“辞多劝诫,明乎得失,有益风化,虽文艳不若相如,而质直过之。愿垂采录。”于是,朝廷命河南尹、洛阳令就其家抄写其书,《三国志》由此传播开来。

  《三国志》从体例上看是分《魏志》《蜀志》《吴志》三部分,最初是各自成书,以单行本在社会上流行,一直到了北宋咸平六年(1003年),三书才合为一书。《三国志》以魏为主,帝魏而主蜀、吴。

  陈寿为何要将《三国志》定位为以魏为正统?这与作者的人生经历有关。

  陈寿在蜀地生活了三十年,在曹魏生活了三年,在西晋生活了三十年。他在西晋统一全国后的时代背景下思考总结历史,便不得不考虑到当今王朝晋是由曹魏政权“禅让”而来的史实,因为他也不可能预料到将来会出现“晋室南迁”、晋室分为西晋和东晋之事。

  为了强调晋室的正统性,就必然要考虑到司马氏政权是从曹魏政权“禅让”而来的合理性,所以,他肯定曹魏政权是“正统”也就是肯定了晋朝政权是“正统”。

  正是基于这种认识和定位,他在撰写《三国志》时,为魏国奠基者曹操及魏国的历代国君立“纪”,让他们享受帝王待遇。而对蜀、吴的君主,则采取降规格的立“传”。曹魏的君主称“帝”,蜀、吴的君主称“主”。曹魏君主之死称“崩”,蜀汉君主之死称“殂”,孙吴君主之死称“薨”。

  在年号上,在《魏书》中,对蜀、吴君主即位称帝皆不标年号,而在《蜀书》《吴书》中,蜀、吴君主即位,则必记魏的年号。

  与此同时,对曹氏篡汉、司马氏篡弑代魏的行为进行百般回护,冠以“禅让”美誉进行描述。相反,对刘备称帝,国号为“汉”却不以“汉”来相称,而以其地处蜀地来称其为“蜀国”。

  《三国志》问世后,流传很广,赞誉颇多,但一些目光敏锐的士人们已经感觉到这本书的负面效应:它将会助长那些朝廷权臣们拥兵自重、觊觎非望、弑君夺权风气,对社会安定将造成不良影响。除习凿齿外,袁宏、范晔等人都敏锐地觉察到了这一点。

  袁宏与习凿齿同时代,在其所撰《后汉纪》中指出:“魏之讨乱,实因斯资,旌旗所指,则以伐罪为名,爵赏所加,则以辅顺为首。然则刘氏之德未泯,忠义之徒未尽,何言其亡也?汉苟未亡,则魏不可取。今以不可取之实,而冒揖让之名,因辅弼之功而当代德之号,欲比德尧、舜,岂不诬哉!”彻底否定了曹魏代汉的必然性与合理性。

  《后汉纪》的末尾不结束于曹丕篡汉的公元220年,而是以“明年,刘备自立为天子”作结,即将公元221年由刘备建立的“季汉”政权与公元25年刘秀建立的“东汉”政权实现无缝对接。其史家之良苦用心是十分明晰的。

  后来的南朝刘宋时期的范晔在撰《后汉书》时,坚持据事直书,对《三国志》中一些不妥的提法进行了纠偏反拨。

  由此可见,习凿齿撰《汉晋春秋》,除了有为晋室争名分、扼制桓温觊觎东晋政权野心等政治目的外,也对当时的史学研究另辟蹊径做了表率。

  事实上,陈寿《三国志》中已经出现了“季汉”字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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