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篇考述旧江浦县南郊(高旺、桥林、乌江等地)的名胜古迹。
高旺镇
距县城西南二十里。旧名高望,也是一座千年古镇,宋代属和州乌江县。据北宋王存《元丰九域志》,乌江县有五镇,而高望居其一。①据沈孟化《万历江浦县志》,明代江浦县有乌江、香泉(汤泉)、高望、东葛、西葛等五镇,高望仍居其中。郎廷泰《康熙江浦县志》谓清初(康熙年间)江浦县有乌江、香泉、高望三镇。可见明代中期及清代前期,其政治地位高于石碛(镇)。
自古高望镇的战略地位就十分重要。相传楚汉战争后期,楚霸王项羽败亡至此,曾登山观望敌兵之远近,因此得名“高望”。三国后期此地曾建有“高望城”,《晋书·王浑传》载,“及大举伐吴,(王)浑率师出横江……又遣殄吴护军李纯据高望城,讨吴将俞恭,破之,多所斩获”。②《明史·太祖本纪》载,“元兵十万攻和(州),拒守三月,食且尽,而太子秃坚、枢密副使绊住马、民兵元帅陈埜先分屯新塘、高望、鸡笼山以绝饷道。太祖率众破之,元兵皆走渡江”。③
清末,高望镇改名“高旺镇”。2012年改为高旺社区,隶属江浦街道。今站在高旺老街头,可窥见千年古镇正在远去的背影。
北宋贺铸《高望道中》:
积雨涨陂塘,田塍插晚秧。远山宜薄暮,高燕弄微凉。马革非吾愿,鱼飧餍此乡。归期知近在,犹待菊华黄。
——阴历五月,正处于高旺镇一带梅雨时节,陂塘积雨,农人插秧,薄暮时候,天气微凉,虽为鱼米之乡,究竟难以抚平诗人的思乡之情。
西江口(暨横江馆)
高旺镇西依老山,东临长江,地势西高东低,老山诸水穿过小镇,在镇前汇成高望河,今名高旺河,从西江口入江。
大约唐宋以来,西江口就设有江渡。旧石碛河亦借高望河入江。沿江一带旧有内河,名会通河,上接乌江(驻马河),横穿高望河,下通浦子口河,长一百二十余里。④又因为浦乌驿道(从县城西门至乌江镇,全长五十里多里)穿镇而过,西江口实为一处重要的水旱码头,水路、陆路皆交汇于此。明朝早期很重视高望镇及西江口的管理,曾设“西江巡检司”于此,驻扎弓兵四十人。至嘉靖八年(1529)始裁革。⑤
唐代李白《横江词六首》之五:“横江馆前津吏迎,向余东指海云生。郎今欲渡缘何事?如此风波不可行。”据《江浦埤乘》卷三十七《古迹》载,“横江馆:旧在西江口。”晚唐杜牧有《题横江馆》诗:“孙家兄弟晋龙骧,驰骋功名业帝王。至竟江山谁是主,苔矶空属钓鱼郎。”⑥表明唐代确有“横江馆”这一地名。
西江口在宋代仍为江渡。明朝张吉⑦有诗《昇中寺》,诗前小序云:“(昇中寺)在江浦县南二十里,宋高宗南渡曾饭于此”,诗云:
山僧貌古袖翩翩,犹记高宗驻跸年。
败壁朔风应掩耳,几车冤鬼泣江天。
靖康之变后,宋高宗赵构从淮河逃至大江边,建炎二年(1128)渡江,前往临安(今杭州)。渡江前夕,食宿于高望镇昇中寺里,诗人描述赵构一行借宿昇中寺僧寮里的狼狈情形,至今令人嘘唏。
西江口因码头而渐成集镇。上世纪三十年代末(1937年底)抗战爆发不久,西江口仍居住着百十来户人家,多数为渔民,也有商人、码头苦力、僧道人等。内有一条东西向的“扁担街”,杂货铺,酒馆,茶社,木匠铺,铁匠店,客栈,理发店,澡堂子,各行各业,应有皆有,甚至有鸦片馆、宝局(赌场)。街中北侧还有一座规模不大的寺庙——杨泗庙,终年香火不断。⑧今为西江口社区。
晚清邑人顾承熙《横江馆怀古》:
横江馆前杨柳新,横江浪拍水生春。风波今日还如昔,不见当年欲渡人!
顾承熙《横江词(李白有《横江词》,横江即今之西江也)》:
前日横江花如雪,杨柳长齐绿成行。今日送郎横江行,细雨霏霏鸣鶗鴂。忽看两眼流红血,亦似代人惜离别。郎今独不畏风波,使我观之魂欲绝。
昇中寺
高望镇古有昇中寺,建于镇前小山上,古称馒头山,乃为宋真宗敕造之寺院。《江浦埤乘》卷三十七《古迹上》:“宋真宗登封,曾此驻跸,大中祥符三年建,赐额。”
昇中,乃为古人祭天告诉成功之礼。《礼·礼器》:“因名山,昇中于天。”《注》云:“昇,上也;中,犹成也;谓巡守至于方岳,燔柴祭天,告以诸侯之成功也。”
如果《江浦埤乘》所述属实,则表明北宋真宗赵恒于大中祥符三年(1010),曾驻跸于此,并行登封之礼,礼毕后(也许就着行殿基址)建昇中寺,并赐寺额。
元祐四年(1089),北宋诗人贺铸任职和州期间,曾借宿于该寺院,作诗《同张汉求宿昇中院西寮》⑨云:
僧阁窗扉学画船,青荧灯火对床眠。
北风带雪披檐竹,浑似潇湘夜泊天。
从诗题可知,北宋该寺名为“昇中院”,此后不知何年更改为今名“昇中寺”。
如上所述,在昇中寺建成一百多年后,宋高宗赵构在南逃途中,曾“讨饭”于此,并非全然是慌不择路的结果。
寺毁于咸丰间“红羊之劫”,光绪间复修数楹。民初先后被征用作镇公所、国民学校(小学堂),“新中国”后先后改建为高旺小学、中学。今为一片荒地。
庄昶《题昇中寺》⑩:
昇中寺里曾相见,白玉堂前又一逢。归去题诗还忆我,松堂月落五更钟。
清代上元(今南京)人陈士畴《江浦昇中寺》:⑪
古刹隐名山,山空户不关。枯僧无世语,老佛有尘颜。鹫影凉云外,鲸声夕照间。此中闲日月,一任转双环。
七十二眼井
昇中寺南,馒头山下,旧有泉,名为“七十二眼井”。据当地老人说,镇上居民千年以来生活用水皆取于此。上世纪七十年代,镇政府造“土自来水厂”,仍于此取水,水塔则在废昇中寺空地上。
今“七十二眼井”为一大水池,水泥短墙围死,水面布满浮萍之类植物,缝隙间可见水泡涌出。附近有一口大井,被围在一间屋里,大概为私人所有。
《雍正江浦县志》作者不明白“七十二眼井”含义,谓“相传一亩三分地,七十二眼井,未识何意”。⑫晚清《江浦埤乘》作者之一侯杏楼为石碛镇(桥林镇)人,经实地探访,才搞清楚史实,原来昇中寺曾与镇民就一块地打产权官司,经官府判决,寺方合法拥有该地块之“一亩三分地”,另加“七十二眼井”,而所谓“七十二眼井”,乃指“涌泉”,因其具有七十二个泉眼,故名“七十二眼井”。今当地居民称之为“土井子”。
虞姬冢(插花山,鲁妃庙)
旧江浦县多地留有跟项羽有关的地名。据项维正《雍正江浦县志》卷一,虞姬冢在高望镇西数里,“冢在田中,草色青翠,人莫敢犯”。上世纪八十年代,地方文物专家曾专程寻找,未果。《江浦埤乘》卷三十八又谓“治西北插花山相传亦有虞姬墓”,令人莫衷一是。或许皆为传说,表达民众美好愿望而已。
据《江浦埤乘》卷二,插花山在县城西北七十里,上有鲁妃庙(即虞姬庙⑬),村民每岁三月十八日诣山祈子,必插花一枝以识之,故名。清代朱彝尊《乌江谒项王祠题名》文末曰:“(项王祠)道士又言:‘去此祠三十里即阴陵故道,有虞姬墓,墓前有祠。村氓祈子者率祷祠下,必插花以识之。’惜日已晡,不果往,乃还。”(《曝书亭全集》)
鲁妃庙又名插花庙。咸丰初贼毁,光绪间复建三楹。其遗址今已失考。
宋人许表时《项王庙》:⑭
千载兴亡莫浪愁,汉家功业亦荒丘。 空馀原上虞姬草,舞尽春风未肯休。
乾隆间和州学正吴本锡《过插花山虞姬庙》:
美人幽怨何时已,千载重瞳共此悲。春竹成斑愁帝子,野花如血泣虞兮。不知插鬓为谁好,无限伤心在易萎。日暮阴陵烟四合,九疑何必定湘湄?(《寄云楼集》)
明代闺秀周玉箫《过鲁妃庙》:
先刎谢重瞳,差强隆准公⑮。应为松与柏,岂化草芃芃?⑯
兰花塘
据《江浦埤乘》,在高旺镇西,产兰极盛,色翠,香闻数里,移植多弗活。光绪年间邑人顾承熙《兰花塘》诗题后注云:“(兰花塘)在吾乡浦邑城之南偏,距乌江四十里,旧传为霸王虞姬避汉兵追,偕至此,姬坠兰花簪于路,因生焉。至今一带遍路兰花,叶肥大而花青,不类市之卖兰,而土人移其根于他处,辄不活,是其验也。”这段话,是有关虞姬失簪而生兰花的最早文献。语见其《淡斋诗存》(民国三十八年铅字版,顾氏族人自印,赠当时各大图书馆藏)。
兰花塘具体位置今已失考。今仅存这一历史地名。
顾承熙《兰花塘》:
美人一去归帝乡,此地空余兰花塘。
贞心万古长如此,花发年年不断香。
石碛镇
石碛镇,今人称桥林镇,亦为千年古镇,今已并入桥林街道。
背山面江,西高东低。镇西多为丘陵岗埠,出露岩石多为绛红色砂砾岩,土人称之为“石碛”。丘陵岗埠间溪流众多,并汇聚成河,穿镇而过,东流入江,因称此河为石碛河。河上有桥,名为石碛桥。
考古发掘报告表明,商周时期石碛河两岸已有居民,已能烧制各种陶器和原始瓷器。据北宋《元丰九域志》卷五《淮南路·历阳郡·和州·乌江县》载:县有四乡五镇,石碛镇居其一。这说明北宋时期,已建有石碛镇。北宋诗人贺铸曾担任和州三年(1088—1090)管界巡检,而其衙署住石碛镇上,名石碛戍。元祐五年(1090)八月,贺铸作诗《乌江北道中作》⑰,所谓“乌江北道”,大约就是指从乌江县衙(乌江镇)北上石碛戍的驿路(今属浦乌路的一段):
寒麦田畴雪糁花,暮潮洲渚水吞沙。
凫鷖长作渔舟伴,桑柘深藏老圃家。
浊酒纵贤谁与醉,青山有价不容赊。
南来学得沧浪唱,却著征衫袖马挝。⑱
石碛镇沿石碛河两岸展开,因此镇上古迹胜景多与河水有关。《江浦埤乘》载石碛镇有十二景,曰:长桥步月,朱石渔火,柳岸秋阴,紫沙返照,沧浪濯足,延陵垂钓,柏子樵歌,明因秋色,文阁钟声,茅庵古桧,梨园听莺,双峰菊圃。
“长桥步月”之长桥,当然是指石碛桥。桥身与子午线平行,因此每年阴历冬月(十一月)十五子夜某一时刻,人在桥上,不见月下人影,可见桥左右各半个月亮。好事者引为韵事。
“朱石渔火”,也与桥有关。此桥名利涉桥,一名朱石桥,又被俗称为“猪市桥”,在镇东石碛河上。因为石碛镇自古以来即为皖东地区商品集散地,各类船只晚间停泊于桥下,渔歌阵阵,渔火星星,又紧靠河北岸上规模宏大的东岳庙,僧俗杂处,商旅往来,其热闹程度可以想见。
石碛镇因桥多而改称桥林镇(一说镇外居民习惯称镇里为“桥里”,逐渐讹为“桥林”),始于晚清,民初混用,当代则很少人知道“石碛”二字矣。
北宋诗人李之仪《石碛阻雨,夜分睡觉枕上》:
一夜雨不止,渡江还不能。谁知未归客,独自对孤灯。禄食强作主,生涯端是僧。都来如一梦,随处且腾腾。
李之仪《石碛朱希仲馆谷甚勤,因题壁间》:⑲
主人好客久闻名,曾约江鱼对酒烹。邂逅相逢同一笑,逡巡不觉到三更。屠龙手段元非策,画虎工夫浪有声。便欲与君论卒岁,却忧舟子报潮平。
(《雍正江浦县志》:石碛桥)
明因寺
在石碛镇东北有乌龙山,上有古明因寺。“沈志”及其后各本县志皆谓“元至正(1341—1368)僧资独建”,其实考有关史料,北宋时期已建,只不过称“院”,不称“寺”。北宋庐州人王之道有诗《题石碛明因院,用李端叔韵》⑳,诗云:
楚汉干戈地,岿然见此山。
艰难思帝业,牢落漫禅关。
野鸟惊人散,江湖到岸边。
明朝又东去,空羡阿师闲。
乌龙山上曾遍植枫楸,山下有巷名“乌鸡巷”。每当深秋时节,黄墙红叶,古刹钟声,此景即十二景里所谓“明因秋色”。寺毁于咸丰间兵燹,同治初复建数楹。上世纪五十年代初改作桥林小学校舍,1995年择地重建于蒋城子古文化遗址山旁,“明因秋色”遂存于古诗里了。
康熙年间邑人陈羽皇《明因寺月下秋色》:
清秋万翳消,独坐啜杯茗。
明月入我怀,杂花照阶影。
观空还有色,去炎早就冷。
悠然天地心,不觉发深省。
柏子山
又名柏子冈,在石碛镇西二里。山麓有柏子庵,建于清代乾雍年间,又讹作百子庵㉑。北宋贺铸任职于石碛戍期间,常登山远眺,赋诗怀人,如《登乌江柏子冈,怀潘景仁》诗云:㉒
驱车柏子冈,引首东南望。孤戍带寒日,长江流大荒。故人越五岭,旅雁留三湘。好待春风暖,相随还北乡。
诗人登眺于此,耳闻樵夫之歌,俯视掩映在深秋寒日里的戍楼,看不见的是大江的尽头,期待来年春暖花开时节能够与好友一道回到故乡!石碛镇十二景里的“柏子樵歌”来源于此吧?
贺铸另有诗《晓登柏子冈,回望金陵,怀寄钟山泉禅师》:
晨征念王事,驽驾烦屡叱。既陟崔嵬高,稍辞丛薄密。乌牛沾宿露,白鸟明初日。晴川舴艋迟,绿岸浮图出。缅怀秣陵游,曾缀秦淮繂。曳舃白下门,供香金粟室。得闻四句偈,如奉三尺律。损益非所知,婚嫁行且毕。㉓庶几追老庞,薄莫徼万一。誓将迁枳根,待变江南橘。
东岳庙
在石碛镇东,石碛河北岸,石碛桥头。不知建于何时,道光末重修,咸丰初寇毁,光绪五年(1879)里人重建。重建后的东岳庙,有正殿三间、偏殿两间、厢楼两层,凡20间。正殿前方建有万年台(戏台)。东岳庙旧为当地人祈福、还愿的地方,又因为地处河桥、店铺、市场、老街交集处,车船往来,其热闹场面不免令人想起“清明上河图”。
上世纪五十年代起,庙为桥林粮管所占用。1985年拆除,仅存石刻券门,镶嵌在一堵墙内,今已荡然无存。但东岳庙神被当地居民暗地里精心保存了几十年,今供奉在桥林明因寺偏殿里,重见天日。
(今桥林明因寺偏殿里的东岳庙神)
古乌江县(乌江镇)
在旧江浦县西南七十里。秦时已置乌江亭,时属九江郡东城县。西晋太康六年(285)废乌江亭,割东城县地升置乌江亭为乌江县㉔,属淮南郡,不久淮南郡改称历阳郡,乌江县属之。北齐天保六年(555)改置和州,自此乌江县属和州,直至明洪武三年(1370),一说洪武二年,废和州为历阳县,不久复为直隶州和州;乌江县则废为乌江镇,并入和州。洪武九年(1376)割出属旧乌江县的遵教、白马、怀德、任丰等四乡五镇,并滁州一乡、六合一乡而建江浦县。
旧乌江县治(县衙)在乌江镇,南距和州治城历阳城(今安徽和县城)四十里,遗迹今已无存。据当地人说,乌江县城隍庙遗址,今为乌江小学。《江浦埤乘》卷十七收录元代人不兰奚《重修西楚霸王庙碑记》曰:“距乌江县治东南三里曰项亭,陟培塿而上数十步,庙扁曰英惠,即西楚霸王灵祠也。”可证旧乌江县治(县衙)在乌江镇。
康熙六年(1667)七月,清朝江南省分为江苏、安徽两省,乌江为两省界河,乌江镇也一分为二,仍各称乌江镇。河南乌江镇属安徽和州,河北乌江镇属江宁府江浦县。河北之乌江镇今并入南京市浦口区桥林街道。
(康熙《江宁府志》江浦县域图(局部))
乌江
秦汉时期已有“乌江”“乌江亭”这两个地名。据《史记·项羽本纪》,项羽垓下大败,南走东城,“于是项王乃欲东渡乌江,乌江亭长檥船待”。唐人张守节《史记正义》云:“《括地志》云:乌江亭即和州乌江县是也。”
乌江,为长江左岸一条汊江。项羽欲“东渡乌江”,正是拟经由乌江入大江,然后东渡至东吴。乌江,应为今隔开两个乌江镇的省界河——驻马河(又名止马河),今已并入驷马山河。该河竣工于上世纪七十年代初,西起滁河(和县金城乡),中间切开驷马山,东经旧驻马河(乌江)入长江,全长27.4km。而驷马山,一名四溃山,正是项羽仅凭残兵二十八骑,依山为阵、大破汉兵之处,传说今石上犹有马迹。
“乌江”一名的由来,仅见《四库全书·大清一统志·卷九十一·和州》:“乌江浦,在和州东北四十里,土多黑壤,故名。”土多黑壤,则入江水黑,故名乌江。此说甚为确当。
一条河流,因项羽而染上英雄色彩,这就是乌江。明代南京兵科给事中万虞恺㉕《乌江》写得好:
入关事已定,岂在割鸿沟?
霸业一朝尽,乌江万古流。
项王庙
又名霸王祠。楚汉战争以项羽自刎乌江告终,其尸骨为汉将瓜分。当地人为之造坟建庙,在今和县乌江镇东一处高埠之上,可俯瞰大江。旧名西楚霸王灵祠,唐李阳冰篆额。历代多有重修。咸丰中毁,同治初,里人稍修葺之。历代题咏甚多。“文革”毁之殆尽,今已大规模复建。
唐孟郊《和令狐侍郎、郭郎中题项羽庙》:
碧草凌古庙,清尘锁秋窗。当时独宰割,猛志谁能降?鼓气雷作敌,剑光电为双。新悲徒自起,旧恨空浮江。(《孟东野集》)
宋李清照《夏日绝句》:
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
清郑燮《咏项王庙诗》:
已破章邯势莫当,八千子弟赴咸阳。新安何苦坑秦卒,灞上焉能杀汉王!玉帐深宵悲骏马,楚歌四面促红妆。乌江水冷秋风急,寂寞野花开战场。(《板桥集》)
晚清邑人顾承熙《夜宿乌江项王庙二首》其二:
叱咤能当百万军,英雄成败不须云。于今汉帝已无土,终古虞姬尚有坟。驻马河边看晚照,插花山上望朝云。乌江虽小犹堪王,庙食千年享苾芬㉖。
东龙山(暨张籍读书堂)
据县志,治南四十五里有西龙山,与之相对之山,名东龙山。贺铸诗里写成“东隆山”。《江浦埤乘》卷二《山水上》载:东龙山“俗名臊狗山,峰峦攒起,上矗云霄,有回龙顾祖状。与隔江南岸天印、牛首诸山对峙,洵称胜境。上有祈泽坛。清泉白石,林壑幽美。为唐张籍读书处,尚存遗址。又有接隐亭。”为旧江浦县一座唐宋文化名山。(另一座文化名山为城北郊石洞山)
《江浦埤乘》卷三十七《古迹上》载:“接隐亭,旧在乌江东(东北㉗)十五里东龙山。北宋时,邓氏于此筑亭。”贺铸曾登临此山,作诗《题乌江东隆山邓氏亭》:“逋客今何许?空余接隐亭。舟随潮水上,门背夕阳扃。兔册尘生蠹,渔蓑雨化萤。题名岩石上,聊代草堂灵。”
据当地人传说,东龙山下有村,名燕窝张,为张籍祖居地,村民为迎接张籍解甲归隐而建接隐亭于山顶上。此说或许为张冠李戴。贺铸诗中的“逋客”未必是指张籍,贺铸到此,却不提“张籍读书堂”。
《舆地纪胜》卷四十八《淮州西路·和州》载,“又有书堂山,在乌江县东一里,旧传张籍读书处。”《历阳典录》卷七《古迹一》亦云:“文昌读书堂,在乌江东一里,今只知桃花坞为文昌读书处,鲜有能及此者。”张籍裔孙乌江县人南宋张孝祥作诗,题为《读书堂在乌江,即唐张文昌读书处,自五代至宋皆世守之,渡江后为史氏所有》,读此题可知这一处读书堂是受张籍后裔认同的。只是二书皆称在张籍读书堂“在乌江县东一里”。今东龙山与乌江县治(县衙)相距不止“一里”,《江浦埤乘》所谓东龙山乃“唐张籍读书处”是否另有根据呢?
张孝祥“读书堂”诗:
漫有五车书不读,岂似一编勤过目。
痴儿鬻肆蠹鱼书,巨富牙签尘满屋。
市南水竹一亩空,平生腹笥史长公。
闭户却扫得真乐,冥搜万古窥鸿濛。
淹留岁时亦何有,策勋兹事要持久。
吾家文昌读书处,好在溪山落君手。
上方治定登文儒,东观石渠森宝书,望公起直承明庐。
从来海内知名士,须读人间未读书。㉘
阴陵山
据《江浦埤乘》等,在治西六十里,即项羽失道处。《历阳典录》卷四谓:山下有红草湖,春夏之交,潦水涨发,弥漫无际,所谓“阴陵大泽”者也。《述异记》云:“阴陵故城九曲泽,泽中有项王村,即项籍迷失路处。项王失路于泽中。周回九曲,后人因以为泽名。”当即此处。
邑人顾承熙《游阴陵山,观阴陵大泽,感其事而作歌以哀之》:
阴陵高山云似锦,阴陵大泽草如烟。
不为英雄迷失路,阴陵大泽何由传?
吁嗟乎,深山大泽骓不利,虞兮虞兮空自怜!
赭落山
一名赭乐山,又作赭洛山,在乌江镇西北十数里,在县城西南六十里,与安徽和县之鸡笼山起伏联络。县志谓“一峰亭亭秀出,望之可爱”。上有祈雨坛、赭乐寺。
赭乐寺,又名赭落庙,旧在赭落山下,近石桥集(集上古桥因开挖驷马山河而拆毁)。康熙年间邑人陈羽皇《游赭落寺》诗云:
山深有人迹,旗鼓迓神来。
龙是前朝石,花开今岁梅。
茶瓜留客坐,文字与僧猜。
阴洞探奇罢,云根觅路回。
今赭洛山出绿茶(品牌名“浦桥玉剑”),驰名遐迩,有心人或许能从这首诗“茶瓜”一词里找到其品质优异的历史根据。
又据《江浦埤乘》卷二,“同治中,山之阳崩裂数里,人不能登”。喜欢编神话故事的人能从这个记录里找到灵感。
2025年6月11日
注:
①《元丰九域志·淮南路·和州》:“乌江县,(和)州东北三十五里,四乡,汤泉、永安、石碛、新市、高望五镇。”王云五《丛书集成初编·元丰九域志》,卷五,第224页,商务印书馆。
②《晋书·列传第十二·王浑传》卷四十二,第1202页,中华书局,1974年11月。
③《明史·本纪一·太祖一》卷一,第三页,中华书局,1974年4月。
④会通河:《江浦埤乘》卷三《山水》:“会通河,在治南,濒江。上通乌江,下通浦口,长一百二十余里。大江自天门、采石而下,至三山矶愈奔腾悍激。旧凿会通河,所以承其委而杀其势也。今塞。”
⑤嘉靖八年裁革西江巡检司,见沈孟化《万历江浦县志》卷一《县纪》。
⑥晋龙骧:底本作“尽”,不通。孙家兄弟,指三国时东吴政权的建立者孙策、孙权。孙策攻打扬州时先夺横江而后取胜。晋龙骧,西晋大将王濬封龙骧将军,领兵伐吴,由益州沿江东下,直取吴都建康,吴主孙皓投降,吴国遂亡。句谓孙策兄弟、王濬先后从此建功立业,却又此长彼消,终归大海。
⑦张吉(1451―1518),字克修,晚号古城,江西余干人。成化十七年(1481)进士,官至贵州左布政使。著有《古城集》六卷,《补贵》一卷,入《四库总目》传于世。《昇中寺》见《四库全书·古城集》卷六《江北纪行十六绝》。
⑧这一段参见胡雅芳《大难终于临到西江口》,文见《江浦文史》第二辑,1984年。
⑨王梦隐、张家顺《庆湖遗老诗集校注·拾遗》,河南大学出版社,2008年,第523页。
⑩录自“沈志”,庄昶《定山集》未收。
⑪选自朱绪曾《国朝金陵诗征》卷二十三。陈士畴,字禹九,上元人,其生平不详,但从另一首诗《书慨》看,大约长期沉沦底层,落寞飘零于大江南北,有《枳堂诗钞》,已佚。昇中寺:北宋已建,时称升中院,遗址在今江浦街道高旺社区。
⑫见《雍正江浦县志》卷二《建置志·昇中寺》。
⑬按《历阳典录》,鲁妃庙即虞姬庙,盖项羽为鲁公,故虞姬称鲁妃焉。
⑭该诗引自网络。按各本县志皆有引用,惟作者称“许表”,文句稍异。
⑮隆准公:指汉高祖刘邦。
⑯周玉箫:明福建闽县人,方舆之妾,舆建议抚红毛夷,忤大帅意,系狱七年。后感愤时事,诣阙上书。遇国变,又数年不得归。玉箫感慕病故。有诗一百三十篇,其女蕙刻而传之。该诗自注云:“良人有诗云:‘彭城不似乌江败,尚有虞兮不属人。’刺吕雉也。苌弘之血化碧,贞妇之躯化石,姬之节烈,岂肯化草?诗人每以虞美人草咏姬,余为正之。”
⑰王梦隐、张家顺《庆湖遗老诗集校注》卷七,河南大学出版社,2008年,第347页。
⑱马挝:马鞭。
⑲石碛朱希仲:待考。馆谷:泛指食宿款待。
⑳选自沈怀玉等《相山集(点校)》卷八。王之道(1093—1169),字彦猷,庐州濡须人。宣和六年(1124)与兄之义、弟之深同登进士第。历任历阳县丞、乌江县令,隐居相山近二十年。秦桧死后,起知信阳军,历提举湖北常平茶盐、湖南转运判官,以朝奉大夫致仕。著有《相山集》三十卷、《相山词》一卷、《文献通考》等作品传于世。
㉑柏子庵:2007年在星甸街道十里村百子庵自然村碾场调查,发现寺庙残墙一面,有石构件遗存(今存区文物部门),不知是否即为此庵。
㉒王梦隐、张家顺《庆湖遗老诗集校注》第249页,河南大学出版社,2008年4月。
㉓《后汉书·向长传》:向长“读《易》至损益卦,喟然叹曰:‘吾已知富不如贫,贵不如贱,但未知死何如生耳。’建武中,男女娶嫁已毕,敕断家事勿相关,当如我死也,于是遂肆意,与北海同好禽庆俱游五岳名山,竟不知所终。”
㉔北宋乐史《太平寰宇记·卷一百二十四·淮南道二·和州》:“乌江县,本秦乌江亭,汉东城县地,项羽败于垓下,东走至乌江,亭长舣船待羽处也。晋太康六年始于东城界置乌江县。”见王文楚点校《太平寰宇记》,中华书局,2007年,和州自第2453页起。
㉕万虞恺(1505—1588),明江西南昌人,字懋卿,号枫潭。嘉靖二十年进士。除无锡知县。后擢南京兵科给事中,官至刑部右侍郎。
㉖苾芬:本指祭品的馨香;指代祭品。
㉗东:按地图,实为东北,或北。《江浦埤乘》卷三十九《杂记上》云:“万寿庵:旧在乌江镇北十里,踞东龙山之巅,僧清可焚修处。”可证。
㉘见南宋陈思编、元陈世隆补《两宋名贤小集·于湖集(下)》,卷146,(刻本)第13页;又见南宋祝穆、元富大用、祝渊等编类书《古今事文类聚·别集》卷四,题为《乌江史氏读书堂》,文字有异;宋抄本《于湖居士集》未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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