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冷遇与俄罗斯的“孤独自负”

　　记得16年还是17年的时候，我到美国来。

　　因为14年的时候我刚去过莫斯科，在俄国跑了很多地方。请我们去的是一个可以带有一些意见色彩的NGO组织。

　　他跟我们谈得很深。他谈到了对西方的一些看法，也谈到了对普京的看法。

　　两年之后我到了美国，就把俄国人谈的一些看法，在一次学术研讨会上转达了一下。

　　其实表达这种想法的人非常严肃认真，而且是带有一些意见色彩的人，他并不是官方人士。

　　可是美国人傲慢。

　　当时在那个会上，我话还没有说完，对方就说你不用说了，你不用转述俄国人的话，他们从来都是傲慢抱怨的，俄国人从来都是那样的。

　　我就觉得他这种态度，其实就是没有把俄国当作一个认真的对手。他稍微把这个话听完，把这些东西了解完的话，不会犯今天这样的错误。

　　但是这种状况，现在在美国很多智囊那里还能看到。

　　说回刚才的话题。

　　俄国对历史和当今的反应，特别敏感。因为这种大国，本来就没有很强，突然收缩，就特别敏感。

　　在一般人看来，那就是缺乏自信。的确它就是缺乏自信，焦虑。

　　俄国有人口的焦虑、安全的焦虑、整合的焦虑，各种各样的焦虑都叠在一起。缺乏安全意识、缺乏身份认同。对西方的认同，它是想要跟在西方的后面，但是西方不接受。

　　我举一个例子，申根协定。俄国从90年代开始，就想要申根身份。就觉得我们属于欧洲国家，已经说了，我们几乎是一个准欧洲国家，只要你接纳我们，我们就是一个欧洲国家。

　　欧洲觉得，可以接纳任何人，都不能接受俄罗斯人。你骨子里是蒙古人，带有蒙古人这种意识的。

　　乌克兰伊纳这个词本身就是边界的意思，它既是乌克兰，也是边界的意思。它是基督教和东正教的分界。不能够让俄国人越过这个分界。

　　所以乌克兰人，你知道现在讲的一句话是什么?感谢普京把乌克兰变成了欧洲。因为本来它是东斯拉夫人，不属于欧洲，但现在属于欧洲了。

　　民族凝聚的特殊性与强国主义

　　那么，俄罗斯这个民族靠什么凝聚?它凝聚的密码是什么?特殊性。

　　大家觉得这话听着好像好耳熟，中国也是这样的，讲究它的特殊论。

　　那么第二个特点就是它的称强作大，现在成为它的核心。

　　俄国当政者，几次选择了不同的坐标，发生了变化。

　　叶利钦时代是自由主义，目标是向西。普里马科夫是欧亚主义，兼顾东西，一手拉着东一手拉着西。

　　普京的前期是什么?斯堪的纳维亚主义。因为他不敢说我是欧洲的，但是他说我们的维京人祖先是从维京来的，我们是斯堪的纳文明，那是北欧的，北欧也是欧洲的。

　　他曾经借助利哈乔夫“向北”的理论，打造了一整套的东西，欧洲不接受。

　　所以他的第二任期转向了新斯拉夫主义，后来再转向了强国主义。他目前当然还是落脚在强国主义上，包括实用主义、民粹主义。

　　他说了句什么样的话?其实在一战以后，德国人也讲过这话。就是把原来我们神圣罗马帝国(神圣罗马帝国是后来日耳曼人在那的时候)丢掉的领土一件一件捡回来。普京也说过这样的话。

　　大家知道普京在驻德国德累斯顿当克格勃官员的时候，在那待了很多年。他也重复过这句话，我们要把丢掉的领土一件一件、一个一个的捡回来。

　　08年打格鲁吉亚的时候，五天战争拿下了格鲁吉亚，西方没有反应。

　　我们当时开奥运会，觉得这是比奥运会更大的事情，但是国内居然没有反应，国外反应也很少。

　　后来我看到法国有一份报纸说，什么“新沙皇归来”还是什么“帝国回归”这样的词。国外没有反应。

　　当时我跟秦老爹两个人判断，这么容易拿下来格鲁吉亚，接下来不知道要拿谁了。因为他说过要一件一件的捡回来，这些都属于原来它的加盟共和国。

　　其实在这之前，普京也曾多次向西方伸出过橄榄枝，都遇到了冷遇，老是遇到冷遇。

　　普京2000年刚上台的时候，还跟北约说，你们可以在我们这边建立情报站，可以在我们这里见面，我们互通情报。他一次一次这样伸出橄榄枝，没有人接。

　　俄罗斯就发出了孤独的愤怒。

　　什么叫孤独的愤怒?你们忽略我的存在，我怎么样当小弟你们都忽略的话，那我就当敌人。当敌人你们就要高看我一眼。

　　连那个80后的金同志，现在都成为国际政治当中不可或缺的一个角色，那我凭什么还要上赶着跟到后面去呢。

　　所以那个时候，美国只要说谁是流氓国家，普京马上就去了。你又能怎么样?他就发现，这个世界是欺软怕硬的，这个地区是双重标准的。

　　越是你上赶着的事情，不会有人高看你一眼。如果你拧着来，也没人把你怎么样。他尤其在格鲁吉亚战争以后，得出这么一个教训。

　　尤其是在后来，欧盟把东欧卫星国都逐渐扩进去，还有些加入了北约。

　　当惯了老大哥，历来具有救世情结，对领土安全敏感的俄国人，倍感不高兴。

　　曾经有一个俄国人跟我说，我们的大衣你们拿走了，我们的西装你们拿走了，我们的毛衣你们拿走了，现在裤衩背心也看上了。俄罗斯人能不愤怒吗?

　　他的比喻是站在俄国人的立场上。这是它安全焦虑和民族主义之间关系的体现。

　　作者金雁系中国政法大学人文学院历史研究所教授，中国苏联东欧史研究会秘书长，来源：微信公众号“先知思想”，原载于失語者Aphasia ，本文根据金雁老师2025年4月13日的讲座视频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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