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白雪记


肇事车逃逸,他成了植物人

母亲以泪洗面,在医院守候照料

一个月后,医生宣布他再无法苏醒

母亲租了一台手拖车接他回家


家里最好的床给他平躺

母亲每天为他翻身,擦洗

把食物打成浆,用吸管流进他的胃里

母亲从农妇变成训练有素的护士


严冬的雾霾笼罩了他的生命

他用七年做了一场梦——

大海翻滚、草原荒凉、街道延伸

幸好有母亲陪伴身边


阳光灿烂的日子,母亲把他推到院子里

轻轻拍他的手和脸

“儿啊,你要快点醒来

娘怕以后不够精力照顾你!”


亲戚们疏远这对无药可医的母子

只有众神聆听到母亲的祈祷

一个神奇的下午,他睁开眼睛

惊奇看见,母亲弯腰看着他

——头顶一座皑皑雪峰


2

冰糖和柑桔


人间的灯光都熄灭了——

“七十年代,爷爷患了哮喘”

小姑一边剁辣椒

一边揭开昔日她在老家的帷幕


“他不能劳动,整天卧在床上

劳累了一天的奶奶回家后不断埋怨

她累了,像老鸟一样的男人

还要等着飞累的鸟儿回来喂食


他整天叫喊疼痛

借辆板车送到镇上输液他也许能活过来

但是,村子里没有板车可借

家里更没有治病的钱


他临终想吃的食物有三样:

“冰糖,柑桔和豆腐炖肉”

小姑停止剁辣椒,她停了好一会儿

“我们想尽办法,却只找到了冰糖和柑桔。”


3

秦溪游


我们跋涉至此,跟随白云涌入山中

如归家懵懂少年,溯秦溪而上

仰望雪峰山——层峦叠嶂

绿野中铺开一幅男耕女织


无人机拍摄到盘旋的山道

茶山青葱,竹海翻涌

秦溪游于碧海,一条蜿蜒的青龙

重山养育的溪流清澈


青瓦白墙的家园掩隐于林海

堂屋敞亮,火塘温热

母亲用擂钵捣碎了茶叶芝麻生姜

浓郁的擂茶香里注入一往情深


秦溪在白昼的暖阳中浅睡

只有夜晚的渔船携外人划入画景

碧翠溪边,流水潺潺

灯光复活了秦时记忆


小桥流水,牛羊牧归

男婚女嫁,诗酒桑麻

仙女裸洗山林,婀娜的腰姿

像涧谷无名的野花颤动


这落入人间的梦境

鸟鸣起落,覆盆子艳红

青山,木屋,米酒铺,豆腐坊……

都是我们早已遗失的心灵居所


4

春至


溪水从石缝流来

桃花瓣落满水库湖面

楠竹轻点,重拾我童年的回忆


满头白发的外婆如今长眠在

碧水青山的坟茔,从前山路弯弯

曲折的都是深渊林海


不见了穿林打叶的长啸

回乡的母亲站立红枣树下

阳光在她身上打下斑驳的光影


她轻叹时光流逝,爱已变老

唯门前桃林面对青山

这个春至是一生中所有的春至


画一只长翅山雀,一尾溪间游鱼

时光变幻七种色彩,在透明溪水中

模仿着青丝转白的倒影


我要装满水桶的星星回家

在溪水饱涨的夜晚——

母亲的眼睛里装满阳光的碎片


诗人简介:



谈雅丽,湖南常德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鲁迅文学院第
36届高研班学员。参加诗刊社第25届青春诗会。获华文青年诗人奖、湖南青年文学奖等多个奖项,出版诗集《鱼水之上的星空》“二十一世纪文学之星”丛书),河流漫游者》;散文集《沅水第三条河岸》《江湖记:河流上的中国》。


云舒点评:


描写生活里的痛,大概最极致的写法就是语言冷峻、沉寂,不动声色,有淡淡的阴色从语句中弥漫出来,在空中慢慢聚拢,最终形成一堵暗黑的墙,直堵你的心口。你看不到墙外清亮的光照,你只会觉得心情越来越压抑、憋闷,有一种疼,深入骨子里,仿佛自己本身正在经受某种刻骨的伤悲。很自然的,随着诗句的阅读,你的眼前出现了一个蓬乱着头发,一脸憔悴的老妇人的面容,她抚摸着自己的植物人儿子,她轻轻地呼唤着他。多大的孩子都是娘的心头肉啊!她呼唤他醒来,不为别的,只怕年迈的自己心有余力不足啊。而那位患哮喘的爷爷,临死也不能吃上想吃的豆腐炖肉,死去的人抱憾而去,活着的人因为这样的不能满足而一直耿耿于怀。读诗的你,一颗心在诗句中坠落,你会掩卷长叹,感同身受般的经历、体会,痛与抱恨。

诗人谈雅丽的前两首诗就是这样俘虏了你,又感染了你,让你在读诗时真切感受到生活的痛与生命的脆弱,让你在感受时忍不住去想:生活以痛吻我,我该用什么来从这痛中解脱出来呢?诗人谈雅丽接下来会给你答案。

其实每个人都会在人生过程中遇到这样那样的磨难,接纳、承受、泰然处之的同时,我们还要学会从最坏的境地中跋涉出来,以便寻找到另一条可以激活精神之活力的最好的途径。只要心不死,灵魂还有歌唱的机会,一切就会有希望。

诗人谈雅丽的后两首诗写出了一种境界,那是山高水远的境界,是从时光的长河中跋涉出来后抽丝剥茧的境界,是可以远离尘世的悲苦,寻找到心灵居所的境界,是清空与重建,把生命之色涂抹成风轻云淡的底色的境界。

其实,有时细细想想,无论活过多少辈,人生就是一次又一次反反复复的轮回,时间在行走的同时也在后退,生老病死与喜怒哀乐、悲欢离合都有它本质上的相同之处。你活过的人生里可能有你不曾看清的父辈的影子,你承受过的痛苦,也可能早就被你的前人承受过了。这样想来,你会获得真正的“心知肚明”,这样的“心知肚明”是一种看透与了然。人生中的幸与不幸,原来都是一瞬间的灰飞烟灭啊,那就不悲伤、不沉沦,不忘乎所以,沉静、理性,用智慧之眼,寻找到生活中的另一种美,用灵魂的感触,去推开被尘世的风雨封住的门,在那扇门外,有一个清朗纯净的世界,它会向你展示,尘世之外的,安定心灵之居。




云舒,另网名:杨沐云舒、易湄、沐云舒、杨沐等。本名:杨龙美。江苏东台人。中国音乐文学学会会员,中国诗歌学会会员,江苏省作家协会会员,江苏省杂文学会会员。中学高级教师。出版诗集《凝听灵魂抽穗的声音》,散文诗集《岁月划痕里的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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