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制内人的职业生涯都是有规律的,大多数人都跑不出这个规律。 

以一位典型的乡镇公务员为例,小朱24岁二本毕业,专业不好、择业面窄,备考公务员又没考上,无奈通过考大学生村官进入小沟乡工作。 

小沟乡不大,辖区人口9000人,辖1个社区8个村,属于传统农业乡镇,开车到县城得30多分钟。 

小朱没背景,但能干活,工作能力不差但也不是特别突出,胜在少说多做、吃苦耐劳,在小沟乡已经是排得上号的干活好手,大家也都对小朱很认可,认为是一名踏实可靠的年轻人。 

小朱虽然与同事喝酒、打牌,但也不忘在晚上加强公考自学,通过厚积薄发,在2年后对口大学生村官公务员考试一举成公,正式成为一名有5年服务年限的乡镇公务员。 

这一年,小朱26岁,苦心不负、走进体制。

小朱最近有些受宠若惊,不知为何,自己的单身问题很突兀的引起了同事领导们的关注,2年了,自己都快忘了自己的单身问题,组织关爱来得有些迅猛。

在热心副乡长介绍下,小朱认识了县城中学的女老师,并在1年后解决终身大事,妻家父母虽不是体制内领导干部,但小朱觉得靠自己也能胜天半子。

这一年,小朱27岁,成家立业、踌躇满志。

今年是换届年,县委办不少干部放出去解决副科,写材料的人才奇缺。  

小朱入职已2年,负责小沟乡党政办的文稿写作工作,写材料在乡上也小有名气,经媒人副乡长在酒桌上向县委办主任引荐,主任大笔一挥,这样的人才,值得县委办亲自培养,县委办岗位出缺4人,同期,从各局乡镇借调包括小朱在内的10人顶岗学习。 

这一年,小朱28岁,意气风发、未来光明。 

借调期间,小朱兢兢业业、任劳任怨,5+2、白加黑,功劳不明显,苦劳看得见。 

不过2年来,写材料还是没有一篇能让县委领导拍桌子叫好,最多也就一句“还可以,文字比较干净,不过这里、这里、还有这里还要再斟酌下”。  

眼看着期间4名借调人员前后被遣返回乡镇,小朱看在眼里,急在心里,都杀进了总决赛,县委办似乎近在咫尺。 

剩下6人,王哥是隔壁县长的亲侄子,情商高、能力强,这样的人才得钦定;李哥材料写得出彩,副主任多次说李哥是他的接班人,这样的人才人岗匹配;小赵是选调生,人机灵、会来事,张常委很喜欢,这样的人才自己没得比;剩下罗哥、小伍和自己,为了最后一个名额争得刺刀见红。  

这一年,小朱30岁,十字路口、一步之遥。

罗哥笑到了最后,听说他老丈人拖着病体,跟已经是县委副书记的老同事拼酒2斤,一喝到位,罗哥发誓会对自己老婆更好。

小朱在借调2年后神情恍惚的回到了小沟乡,县委办主任告诉乡党委书记,这是县委给小沟乡培养的人才,需要加点担子、重点使用,乡党委会立马研究决定,小朱出任乡纪委副书记,立即上报。

当天晚上,小朱和小沟乡的同事们大喝了一场,笑称自己早想回来,县委办太忙了,就不是人呆的地方,同事们纷纷附和,都说回来了好。 

酒局散场,小朱望着公路有些惆怅,辛苦2年,换个乡镇纪委副书记,值得吗?话说就算不借调,自己也该干党政办主任了吧。 

事实证明,在县委干过两年到底还是有用,在回到小沟乡后的第3年,又到了五年一届的换届年。 

换届期间,党风廉政建设相关资料堆砌成山,时间紧、任务重,又是凌晨一点才收工的加班之夜,小朱随手发了一个名为“乡镇半夜的灯”的朋友圈,乡镇战友们纷纷点赞。 

乡镇加班,县上也没闲着,最近县里研究人事工作也是加班加点。 

县委某领导为这事凌晨两点也没睡得着,不经意间在手机上看见了小朱的朋友圈动态,不禁想起了当初在县委办加班熬夜的那群年轻人,现在算算时间,其中的小朱同志干科员已经6年多了吧,去年最年轻的小赵都提了副科,小朱也成长了、人踏实,组织上该考虑下了。 

领导迷糊中想到刚好小沟乡副乡长换届后出缺,小朱顶上,大概正好合适。 

第二天早饭碰见同为常委的组织部长,顺口向部长提起小朱情况,部长饭后审阅提拔方案名单,顺手把小朱纳入提拔名单。

上会常委们一听方案,纷纷表示这批被提拔的干部都很合适。

直到几年后小朱才知道这次提拔过程的原委,他特别想当面感谢这位领导,但这位领导也高升了,他想当面感谢好像也够不着。

小朱在某个传统节日提前花了一整天时间反复斟酌,编辑了一条短信9点整发给这位领导,当天晚上,他收到了“努力工作”四个字的重要批示性短信回复。

小朱成了副乡长,副科级实职。在小朱看来,他是实职副科,财政局副局长也是实职副科,这怎能让小朱不兴奋激动。

他第一次感觉到了权力的滋味,哪怕还未品尝,从此,小沟乡再没人能叫他小朱,得叫朱乡长。

这一年,朱乡长33岁,年轻有为、前程万里。

朱乡长上任后才体会到当初自己觉得的傻缺乡镇副职工作有多麻烦,责任重、权利小,喊人一动不动、还得亲力亲为,兴奋逐渐化为了疲倦。

朱乡长在小沟乡迎来了副科的第3个年头,有风声,最近省上在研究对乡镇区划进行调整,一批乡镇得合并,小沟乡作为小乡,十有八九是被合并的范围,朱乡长的政治敏锐并不低。

果然,不出意料,小沟乡被合并,但朱乡长早有预料,提前找老领导、老同事做好了沟通工作,新的任命来了,朱乡长转任中场镇党委委员、副镇长、武装部长,中场镇是中大型乡镇、特色产业镇,人口2万,辖4个社区13个村,干事创业平台远超小沟乡。

新出炉的朱镇长兴奋中带着淡定,对外感谢了组织信任,对内表示一切都是正常操作,不值得请客吃饭。

不过回家还是一个人喝了半斤剑南春,中场镇副镇长,虽然也是副科,但毕竟是更好的乡镇了不是?

想到自己当初认为财政局副局长跟自己一样是副科的事,朱镇长在睡前自嘲的笑了笑。

这一年,朱镇长36岁,副科三年、稳中有进。

中场镇并没待多久,朱镇长觉得自己的仕途还是挺顺利,2年后的今天又是一个换届年,介于朱镇长工作拼命、成绩显著,组织任命朱镇长到大街镇任党委委员、副镇长,大街镇是县里面的重点镇、工业园区镇,人口4万,辖7个社区19个村,任务重、领导关注度高,朱镇长发誓要在这里做出成绩。

这一年,朱镇长38岁,副科五年、宏图在前。

大街镇的工作开展很难,项目多、风险大,矛盾突出、维稳困难,朱镇长作为场镇和综治的分管副镇长,左支右绌、见招拆招,上蒙下骗、早出晚归,领导力直线上升、发际线逐步后退。

在第4个年头,组织似乎终于看到了朱镇长的努力,任命朱镇长任中场镇专职党委副书记。

这一年,朱书记42岁,副科九年、面有风霜。

朱书记荣归故里,从当初排名第9的副镇长到现在排名第4的副书记,6年兜兜转转,又回到了中场镇,在1年后的换届年,朱书记忙前忙后,组织村社区换届,但镇上的换届跟自己的关系却不大,毕竟自己刚提拔。

不同的位置就有不同的心态,镇党委副书记和正科的位置只有一步之遥,朱书记望眼欲穿,10年了,自己兜兜转转还是副科,虽然是接近顶配的副科,但副科就是副科,朱书记晚上辗转反侧,白天更加卖力,偶尔在上山防火时偷偷去庙里烧了几柱香。

组织仿佛听见了朱书记深情的呼唤,来了,组织考察终于在第4个年头又来了,但仿佛命运的推力就差了这么一丝,仅任命朱书记转任大路街道党工委专职副书记。

这一年,朱书记46岁,副科13年、两鬓斑白。

大路街道作为老牌街道办,位于老县城,比邻县委县政府大院,大家都说朱书记离组织更近了,提拔重用指日可待。

但朱书记觉得唯一更方便的,就是自己下班接娃放学,第一次,家里的娃由他接送,高一的娃有点叛逆,但他仍然很快乐,在家庭幸福中慢慢淡忘了仕途的举步不前。

但快乐的时光有限,在街道的第2年,换届年如期而至,朱书记起初并没在意,也没有去活动关系,坐看换届中的风起云涌,但树欲静而风不止,仕途就是这么充满戏剧性。

组织考虑基层干部年轻化的问题,但36岁的团县委书记在组织谈话中嫌中山镇距离远、工作开展困难,言语中透露出不情愿。

组织一听,到底是年轻人,政治上不够成熟,翻页一看,48岁的小朱副书记也是小朱嘛,勉强正当壮年,组织决定,朱书记升任中山镇镇长。

朱书记颤抖着表示一切服从组织安排。

这一年,镇长老朱48岁,副科15年、戏剧转正。  

中山镇是12年前小山乡和小沟乡合并后成立的新镇,办公地在原小山乡政府,辖区人口2.1万人,分小山和小沟2个片区,辖3个社区16个村,开车回县城得50分钟,老朱暗叹这比小沟乡政府还远了15分钟,高三的娃显然自己没法接送了。

作为一镇之长,防汛防疫、迎检下村让老朱平时也没法回家,仿佛又回到了20多年前刚入职时的日子,周一到周五住职工宿舍,周末不加班就回县城休息两天。

初为行政一把手,老朱不敢大意,事无巨细、小心应付,把中山镇打理得井井有条,渐渐忘记了时间。

5年了,又是一届换届年,镇上来了位年轻的镇党委书记,俞书记之前是县委办副主任,今年37岁,听说是来积累点基层一把手工作经验,为后面的重点使用做好铺垫,组织上考虑到老朱是老基层,经验丰富、为人宽厚,正适合跟年轻人搭班子,扶上马、送一程。

老朱表示自己站位坚定、服从大局,在组织的关心下,自己正科早已解决了,儿子上了大学,中山镇的工作也一切顺利,组织对自己的培养颇多,搭班子的事请组织放心。

谈话结束,回到镇长办公室,老朱觉得有点难受,具体也说不出为什么。

这一年,镇长老朱53岁,正科五年、心意难平。

换届1年后的今天,由于防汛工作需要,俞书记要求全员不准休息,所有干部下沉一线,虽然是个周末,但这周得加班。 

小道消息从来不是空穴来风,听说俞书记即将调入市委工作,越是最后时刻、越要站好最后一岗。

老朱作为老同志,带头讲政治,下午带队到联系村检查防汛工作,联系村位于原小沟乡区域,村支部书记正是30多年前就任该村文书的小刘,算起来,两人的交情整整30年了,看着他的满头白发,小刘两个字老朱确实喊不出口。

老朱今年已经54岁了,支部书记老刘也56岁了,去年村上换届他才当上支部书记。

老刘在工作结束后愉快的拉着老朱回家吃个便饭,称周末下班时间喝点酒,不违反组织纪律,想起当初刚到小沟乡当村官的青春岁月、想到前天的组织谈话,老朱老夫聊发少年狂,决定和老刘一醉方休。

镇上村上一伙人簇拥着朱镇长来到老刘家,半斤烧酒下肚,老朱怎么都喝不下了,老刘笑称30年前老朱刚到村上1斤半的酒量到哪里去?到哪里去了,可能就在这30年的岁月里、在前天的组织谈话里,自己老了,再也喝不动了。

不过老朱还是豪迈的大笑起来,要求一人再来半斤,都不准偷奸耍滑,大家看了看镇长的醉色,都连声表示自己喝不动了,还是镇长老当益壮。

老朱拒绝了老刘让自己留宿他家的提议,搭车来到了小沟驻村工作组,工作组位于原小沟乡政府,太晚了,又喝了酒,今天就在这里对付一夜。

老朱望着原小沟乡政府的大门和后面的员工宿舍,一切仿佛和30年前一模一样,唯一变的似乎只有自己老了。

30年了,自己绕了一圈又回到了这里,自己一路走来没犯错,该提的时间节点也都提拔了,甚至比同期入职的大多数人都混的好,但最终却还是回到了这里,有些心有不甘,但又不知道从何说起,自己没辜负自己,组织也没辜负自己,又能怪谁?

想着乡镇公务员有哪些职业瓶颈这个问题、想着前天组织跟自己谈话透露的意思,趁着酒劲,老朱终于忍不住潸然泪下、渐渐释然。  

这一年,老朱54岁,心平气和、退居二线。

来源:部委老农的自留地(id:bwlndzl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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