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英杰，1982年出生于湖南。诗人，作家，代表作有诗集《山水课》。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会员，江苏省美学学会理事。


　　1.清晨


　　红墙外，棵棵时而成群结队

　　时而离群索居的树，

　　绿，顶部倾泻下来，随风成形。

　　阳光躺黄色琉璃瓦上，任鸟雀

　　踩踏，啄吮。

　　树影，轻轻抹平

　　安静如斯的部分。

　　宫人低头，碎步，快速穿行。

　　这情形，像极多年前，

　　朕，登基时的那个清晨。


　　2.南山


　　马在花下吃草，人立山前，

　　这春天，是所有人的春天。

　　树与树保持距离，彼此不亏欠。

　　夏时，天空凝重，满眼草绿，

　　南山之上南山之下尽是风和鸟雀。

　　菊花要到秋天开，雪要到冬天下，

　　一天与一天之间隔一个黑夜，

　　一山与一山之间隔一条峡谷和闪电。

　　人来就来了。凝视。话别。

　　人走就走了。像花落。像瀑布

　　飞翔在虚幻的云雾间。

　　在南山，一面就是一面，一瞬间

　　就是一瞬间。除此之外，就是

　　山对山，就是人，无情无欲一瞥。


　　3.杀猪


　　来到尘世，便做着尘世的事，

　　像昔日远离尘嚣时，所做的事，

　　每一件，认认真真，清清落落，

　　即便在人看来，不算干净的事，

　　也件件，干干净净，绝无瑕疵。


　　在尘世，用一柄屠刀，杀猪。粗毛猪，

　　软毛猪，肥壮的猪，病恹恹的猪……

　　一刀挺进，血，飙出，再顶，嚎叫声

　　戛然而止。事毕，擦手，用带血渍的

　　双指捻起茶盏，敬过白云，淡然尽饮。


　　杀猪，并非愉悦事，这是我唯一能

　　做到最好的事。与昔时所做的事一样，

　　手工活，手中技用到极致，手到心到，

　　便会出现神奇。如此，我曾校阅过

　　天地洪荒间一切虚无与有文字的书。


　　没有一双手干净，也没有一双带着脏，

　　每双手寓意美好，否则何以称之为手?

　　没遇见你前，天，是亮的，月是圆的，

　　风里带着甜味。遇见你后，一切增倍。

　　你那双手，承载了尘世间，所有的美。


　　世界不变，只加倍或是减速。变者，

　　我，不再清风明月，不再飘然若仙，

　　不再月下茗茶阅书。目光，犀利依然，

　　每日死盯刀刃，拭出星光。接着斟茶。

　　一刀见血，再挺致命。然后，吃茶看天。


　　4.江山


　　风起于桂树顶端，芭蕉晃动，

　　石榴动了胎气，枝条凌乱。

　　先皇，我父亲，在惶恐与

　　享乐中度过一生。他一生

　　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留下

　　江山，宫阙，亲手种植的树，

　　和这片以供游冶的太液假山。

　　山，假的，石头，真的，

　　硬硬的，就像人的骨头。

　　先皇走之前，做足了准备，

　　怕我撑不起江山，担心敌人

　　进了宫城，而我却耽于玩乐

　　来不及投降，白白丢了皮囊。

　　先皇爱我，胜过这花花江山。

　　这天，我对儿子说：哪天，

　　如果你实在打不过，就手举

　　爷爷绣好的白旗，出城投降。


　　5.前身


　　古画中

　　那个奔波的旅人

　　一眼便认出

　　那就是前身

　　我不是那尊高士

　　也不是那头驴

　　高士太聪明

　　太闲

　　驴子太苦

　　还太倔

　　那都不是我

　　旅人形色匆忙

　　还扭头看看风景

　　像每一次轮回的我

　　一个身在尘世

　　心中

　　还存有一点

　　自然与山水的人


　　6.路径


　　大雾如山，河流游泳，空里出来

　　进入屋内。这么多年说不服别人

　　也说不服自己，一直水边游走，

　　看河流，一次次发水。越过阳光

　　看见背后的斑驳黑影，那是森林。

　　过往人在树下休息。长长的休息

　　与短短的休息让人相遇，来者

　　是古人也是今人。关门，疲惫如水，

　　出门，缓水静流。人跟人相遇

　　不过是河流与河流碰头，眼看碰着

　　又拐过了去，一去就是一生。

　　终其一生，我们没有说服过他人

　　也没说服过自己，只是走着老去，

　　按照既定的路径，度过一生。


　　7.风琴


　　时光追着我们，初秋的好天气，

　　皇宋的天空里，蔚蓝之外就是白云。

　　人群围坐，看流水穿过曲径，

　　鸟群从一里之地传来了啼音。

　　漫步，斗茶，俊士树下撩出剑声。

　　两人打围。三人鉴古。四五位

　　评书和画。更多人对对，谈韵，

　　交流起新成的诗文。光的影子覆盖

　　那个头上满插菊花的男人。前朝的

　　焦尾琴放置柳树下。柳条如水

　　却无瀑布的声音。一阵风袭来，

　　白袍君鼓起，恍若仙人。风过如指，

　　空座无人的琴弦，兀自弹出悠长琴声。


　　8.得闲


　　头顶的大海飘过几艘白色的船。

　　山中穿行，一转弯，湖就蓦然出现。

　　美好的事物需要滋养。包括时间。

　　需要好好过，需要睁大眼睛仔细看，

　　像十八岁时隔着透明玻璃看一个人，

　　这时候，正好有只大鸟，滑翔而过，

　　多么勇敢，多么决绝。这一生，

　　一直在用两条腿努力走出路的界限，

　　心的边界，泾渭分明。海，在天上，

　　山，在心里。成为自己时，万物

　　无非如此。这一生，只要念及到你，

　　水中的云，山中落叶，便永不得闲


　　9.雪夜


　　夜过半，大雪初歇。被无垠间

　　无边无尽的安静，搅醒。

　　开窗观雪，天地皎洁，夜如月。

　　浅酌独饮，诵古文，即兴书写，

　　突然间，想起你。

　　想你时，雪顿时格外地白。

　　船停门口，曾在叶黄之时用过，

　　那回摇船一周，看遍前后山色。

　　披衣出门，顶毡帽，将船头灯笼

　　吹灭，借用夜色，行船。

　　一行无他，所见处，皆雪。

　　到时，天已微明，

　　立船久久望后，一笑而别。

　　回路收桨，任船飘荡，

　　景看够，舟内，拥炉睡眠。

　　好想见见，可怎么就沉溺于

　　在心里默默念着的感觉。


　　10.山门


　　（1）

　　师父双手合十，出来

　　那人回礼，微微作揖

　　风，掀起麻衣

　　头顶树叶沙沙响

　　菩萨石龛里打坐身披青苔

　　闭眼，向一棵树笑

　　光倾斜一点，菩萨更自在些

　　水，静悄悄流过山门

　　石头咬紧，一动不动

　　寂如禅定


　　（2）

　　鸟倏地一下坠入山谷

　　雨之后，烟升起来

　　山涧里洗手，洗脸，洗脚

　　若不洗洗

　　水，一生都无脸见人

　　一只鹧鸪打湿尾巴

　　声音里

　　也有了山中水汽


　　（3）

　　出家。人这样想

　　看见山，便想隐居

　　看美人，便忘记进山的路

　　几入山门忘了敲门

　　山门，已经闭了

　　做仙，做道

　　先想，后笑

　　每个想做和尚的人

　　无非，想做一做自己


　　（4）

　　山，一生都在出家

　　烟落了，路便认路回家

　　认识的，越来越多

　　所见的，越来越少

　　不恨，不爱，还故意发火

　　不把俗人的事做完

　　又怎能

　　做一个菩萨


　　（5）

　　没有一座山不在心里

　　没人时，山也下雨

　　花一朵朵开败

　　果子颗颗落地

　　声音

　　要到人来时才被听见

　　山的样子

　　是装给人看的

　　山在心里时

　　从来没有过这种真实


　　（6）

　　一山一山菩萨

　　一山一山仙

　　树出家了，自己也不知晓

　　蚂蚁，早已成佛

　　它们只做活着的事

　　身后事

　　它们早已做完


　　（7）

　　人没出现时

　　山该是什么样子

　　人世该是什么样子

　　闭眼

　　假装自己没来

　　当自己是个梦

　　此刻所见的

　　是自己

　　没来时的样子


　　（8）

　　看见无非听见

　　听见无非想见

　　记不住草的样子

　　只看见绿

　　草也没看见人

　　只看见一阵风

　　或是

　　一滴偶然跌落的雨


　　（9）

　　山门一直洞开

　　跟关一样

　　想来，便立即来

　　想去，便立即去

　　山门开着天黑

　　关着天亮

　　天黑天亮一起来

　　人若不来

　　门一直关

　　也一直在开


　　（10）

　　门开了

　　便没有了门

　　山在那里

　　一直都在

　　直到有人

　　终于到来


　　《北斗诗苑》编辑部

　　顾 问

　　陈广德：一级作家。中国作协会员。在100多家报刊发表作品800多万字，已出版诗集、散文集、随笔集12部。获《人民文学》《诗刊》《人民日报》等200余次诗歌大赛奖、江苏省"五个一"工程奖、亚洲微电影金海棠奖最佳编剧奖。

　　路 东：诗人，作家，独立学者。1979年开始写诗，著有诗集《睡眠花》《不俗即仙骨：草圣林散之评传》等，现居南京。

　　张宗刚：南京理工大学诗学研究中心主任、研究员、副教授、文学博士、硕士生导师，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理事，江苏省散文学会副会长，江苏省报告文学学会副会长，美国爱荷华大学访问学者，《江海诗人》主编。主要从事当代诗歌、散文、小说的研究与批评。

　　海 马：本名王勇。诗人，散文家，评论家。1966年5月生，江苏南通人。毕业于南京大学中文系，文学博士，哲学博士后，教授。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江苏省当代文学研究会理事，江苏省鲁迅研究会理事。出版诗歌、散文、评论等各类著作8本，发表各类作品数百万字。

　　沙 克：一级作家，文艺批评家，主任编辑。上海大学、澳门大学、北京大学等高校兼职教授、研究员、访问学者。现任中国文化管理协会文学艺术工作委员会会长，《中国文艺家》杂志副总编辑、艺术总监。出版诗歌、散文、小说、文学艺术评论等20多部著作。

　　总 编

　　高 翔：笔名野村、高瞻远，资深媒体人、诗人、影视编导。1982年发起创办南京大学“南园诗社“并任社长。大学毕业后，先后在新华日报社、扬子晚报社、华人时刊杂志社、新华社江苏分社等新闻机构任职。1986年，作为核心策划人、发起人，创建了名闻遐迩的“诗人角”。著有个人诗歌专集《空地》，作品入选多部诗歌选集。

　　主 编

　　雷 默：出生于江苏海安，现居南京。20世纪90年初提出“新禅诗”，并进行写作实践。著有《新禅诗：东壁打西壁》《雷默新禅诗精选》，作品在国内外多种文学杂志刊发，并收入多种重要选本。“悟空证实，由实及空”是其诗学核心，倡导汉语诗歌写作“化古、化今、化欧美”。

　　责 编：陈 娴

　　美 编：孙静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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