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贤郑公祠碑”考述

　　【导读】

　　近日偶然读到乌江郑氏祠堂里的“乡贤郑公祠碑”，这才知道老山狮子岭道场(兜率寺)开山鼻祖号柏庵(白庵)，俗名郑继藩者，其先祖乃为明初江浦县“乡贤”郑自强。乌江“乡贤堂”郑氏一族，今人丁兴旺，广泛分布于各地、各行业。

　　旧江浦县有乡贤祠，知县胡昉建于弘治十二年(1499)，后废。至嘉靖二十一年(1542)^①，知县黄昭重建于县儒学戟门左，嘉靖三十一年(1552)，知县侯国治改建于学门东。万历年间筑县城，知县余乾贞又迁建于戟门右。据万历七年刻本《江浦县志》(沈志)，当时乡贤祠里仅供奉郑自强、刘观、张瑄、庄昶、丁毅、郁珍等六人，而郑自强排在首位。

　　然而迄今为止，人们对乡贤郑自强及其家族所知甚少。仅“沈志”卷十二《人物传·郑自强传》有寥寥数语，曰：“郑自强，洪武中，举人材，授浙江宁波卫经历。清介自持，之官惟携一箧，及归，无余囊。冰蘖之操，人至今称之。与祀乡贤祠。”直至晚清县志《江浦埤乘》卷二十二《人物·乡贤》，所记述仍大同小异：“郑自强，洪武中，举人材，授浙江宁波卫经历。清介自持，年老乞归，囊无余资，惟图书数百卷、布袍、竹杖而已。冰檗之操，宁人至今称之。”

　　宁人，指宁波府人。《江浦埤乘》作者说“宁人至今称之”，是否有宁波地方志的记载呢?然而查多种《宁波府志》，皆未见其名字，更无相关记载。

　　宁波卫，明朝所置军卫，驻在今浙江宁波市。《方舆纪要》卷九十二“宁波府”：宁波卫在“府治西，即宋庆元府治故址。洪武初建明州卫，十六年(1383)改曰宁波卫”。据此可知郑自强任“宁波卫经历”应在洪武十六年(1383)之后。

　　又，《江浦埤乘》卷十五“入祀乡贤各版位”，称“宁波府经历郑自强”，而该书卷二十二《人物传·乡贤·郑自强》则又称“宁波卫经历”，兹据沈孟化《万历江浦县志》订正为“宁波卫经历”。

　　按，卫经历，明朝各卫指挥使司所属经历司所设官，一人，从七品，为各卫首(卫司令)下辖直属官，掌出纳文移等事，属军中文职官员。而府经历，为知府直属事务官，掌上下文移、出纳文书等，明朝除顺天府经历为从七品，一般府的经历为正八品。

　　如县志所记，郑自强得以做官，是得益于明初施行的举荐制度。“举人材”，是当时举荐名目之一。

　　明初“天下初定，官多缺员”，因此洪武三年(1370)即恢复科举考试，但太祖对其效果非常不满，诏令“今各处科举宜暂停罢，别令有司察举贤才，必以德行为本而文艺次之，庶几天下学者知所向方，而士习归于务本”^②，推行他此前就采用过的荐举制，“山林之士，德行文艺可称者，有司采举，备礼遣送至京，朕将任用之，以图至治”^③。自洪武六年(1373)至洪武十五年(1382)，明初罢科举整整十年，取士乃主要采用荐举之法。至洪武十五年始复行科举，而荐举之法亦并行不废，不过荐举渐轻，终至于废而不用。荐举名目多而杂，文职大致有：聪明正直、贤良方正、孝悌力田、儒士、孝廉、秀才、耆民、明经文学、人材等等。人材，又写做“人才”，广义的才能之士，涵盖治国、军事等多领域，多为饱读经书、地方知名而又老成之士。

　　综合有关信息：(1)洪武十六年(1383)改明州卫为“宁波卫”；(2)江浦郑氏“乡贤郑公祠碑”(碑文已残损)所记在任“九载”，以及《江浦埤乘》“年老乞归”，等等，可推知：

　　(1)郑自强出仕前为儒生，饱读诗书，为人正直，地方颇有名望；

　　(2)郑自强被举荐于洪武六年(1373)至洪武十五年(1382)之间，时当五十岁左右，出生于元至顺元年(1330)前后；

　　(3)按洪武十六年(1383)后不久郑自强即到任宁波卫经历计算，到任时年龄在五十五岁左右；

　　(4)在任九年，郑自强以“年老乞归”，应该在六十五岁左右，时为洪武二十八年(1395)。

　　有关郑自强更多情况，史料阙如。

(郑氏后人提供照片：乡贤郑公祠碑)

　　不久前，笔者结识郑氏后人郑必金等，得知今南京市浦口区桥林街道茶棚社区安郑村(组)有郑氏祠堂，祠堂已废，仅存石碑一方，字迹多漫漶不清，题为“乡贤郑公祠”，所称“乡贤郑公”，正是郑自强老先生。读碑文，乃知此碑撰立于乾隆五十七年(1792)，而无法仅从碑文确认此年为郑公祠创建或重建之年。但该碑称郑自强为“始祖”，又提及先祖郑朝聘(明末著名人物，江浦兜率寺开山鼻祖柏庵之父)，这就有认真解读郑公祠碑的必要了。

　　该碑今砌在一面墙上，外罩以玻璃，又用胶水胶死，据说字迹已全然模糊，没有重新拆开做拓片的必要。笔者仅见该碑“半身”照片(仅拍摄到碑身上半段约五分之四)，每列碑文下缺七八字。其族人已据原碑作过辨读。兹根据其所辨读，再对照该碑上半身照片，重新予以辨读、点校。以空心圈标示每列之首字；以双竖线标示其后所未见文字(照抄其族人所辨读)；以方框标示已漫漶字；以方括号推测的因漫漶而残缺字。

　　虽然照片尚清晰，但因为碑身拍照时已多有漫漶，许多字只能迁就其族人所辨读，而因语句或残头或断尾，下文实在只算是碑文大意。

　　如下：

　　○我始祖，乡贤自强公。余家发迹留都聚宝门里，后某年入籍和州，又某年牒而江浦‖人，世为浦人□【焉】。

　　○高皇帝定鼎金陵，诏辟举取士，典在科目之上，重行谊^④也哉！我始祖自强公道声之‖故今县志□□。

　　○洪武，中人材，道望隆重，品诣高洁，龙飞首辟，诞膺重典，举除^⑤浙江宁波卫经历，九载□□‖□□，两袖清风，□□

　　○馀囊，冰蘖之操，至今称之，奏祀乡贤，著其实焉。其先有本忠公平，辛勤谨立门户，‖遭不肖子孙□覆□□

　　○交游，同其硕德重望者聚而作谱，又苦于旧谱散佚，取凭于父老之传记，审□‖数百次搜捃据□□□□，数易

　　○寒暑，然后谱牒成。谱，所以辨异也，更所以辨同姓。自世人重门第、卑污下，贱之俦‖乡□□□□□□□

　　○宗谱者，盖已等夫晨星落□矣。果能博采传说，将其出某祖、某系、某宗，犹水之同源‖以穷尽□□人之□

　　○订为一书，非不可杜冐附者，韩子曰：莫为之前，虽美弗彰；莫为之后，虽盛弗传。‖理学艮岳公^⑥，

　　○所至皆有会馆，公总纠。□菴公覃宁心协力，建祠礼祖，修兴齐家，为之祠，以大其孝‖ □□之谱 □【以】

　　○辨等威；为之诗歌三章，以颂盛德；为之宗长，以申家教；为之户长，以课懋功；为之‖房长，以是非为之

　　○如，由是鼻祖耳孙，瞭如指掌，左昭右穆，朗若列眉，孰□□【谓非】公之功、公之德也哉?公‖聪惠生□□家□，

　　○交游于澹园焦先生之门，称为太史高足，凡在我公门墙者，孜笔德业皆有可观，‖岸然庭除，宜若第山，

　　○子皆以理学名世，与公同载□□【江浦】县志，入乡贤祠。其孙能绵世德，列青衿□□备□□ ‖ 公之典□□。

　　○事有急于谱者，莫若邓家漾麦地二区，不可不加意整治。‖

　　○乾隆庚申岁请于族祖曙昭暨心北公改艺芦苇，抡分给领，酌其偿而入于祠，及至今‖主族德□馆□□。

　　○绍文端公置塔耳郑祀产一契,□价壹百零五千，又田房叁契，□价陆拾叁千，又马厂‖分祖□田贰□，

　　○□价贰拾肆千，凡置田房，及祠中粉饰、墁砌、装修，及添备物用，均系宗长德□总纠‖，所有田契亦富足□□。

　　○□有馀千，以垂永久。后之子孙宜推广祖宗之遗法，而继忠述事，以光前烈而振‖家声耳 □□。

　　○乾隆五十七年，岁在壬子，润四月上澣之吉，戊分公立，裔孙秀升、万龄敬写。

　　谨据此残篇断章，略考述如下：

　　1.乌江安郑村郑氏尊乡贤郑自强为始祖；郑氏早年居住都聚宝门(今南京市城南中华门)里，不知其原籍为何地，又不知何以居住于南京中华门里，是否其先祖因随从明太祖朱元璋征战而后居留于彼?或原本为金陵城南土著?今已难以考定。

　　2.不知何年，郑氏迁居乌江安郑村。安郑村今属浦口区桥林街道茶棚社区，然而元末属和州乌江县遵教乡。按，洪武三年(一说二年)降和州乌江县为镇，洪武九年(1376)割和州遵教、怀德、任丰、白马等四乡，并割滁州一乡、六合县一乡而新建江浦县，该碑文先称“某年入籍和州”，再称“又某年牒而江浦人”，据此推测郑氏迁徙乌江，时在元末，或明初洪武九年前。

　　3.郑氏(郑自强)于元末明初迁居安郑村，或许与元末社会动乱也有关。安郑村地处石碛镇、乌江镇之间，地名旧称十里茶棚，地势相对偏僻而又临近古驿道，常为背井离乡者临时居所，孰知“临时”而成“长久”?安郑村名，据今郑氏族人介绍，原名庵郑，传说古代一个阮姓烈女(或烈妇)为郑氏而殉死，族人为之在村头(村南)建庵，后谐音为安郑。今村人仍多姓郑氏。据此推测安郑村最初居民亦为郑自强家族。

　　4.该碑文用较多篇幅写“理学家艮岳公”，即明末郑朝聘先生。碑文记述其修谱建祠、整顿族规之功；与澹园焦竑先生相交游，门人弟子“德业皆有可观”；诸子皆以理学名世，与艮岳公同载江浦县志，等等。今无法根据残碑，推算“艮岳公”与“乡贤公”的辈分关系。

　　最早为郑朝聘父子作传者为郎廷泰《康熙江浦县志》(郎志)。“郎志”篇幅较小，惜字如金，但写郑氏事迹篇幅较多。该书卷六《人物传》第一人就是郑朝聘，文曰：“郑朝聘：少列宫墙，究心理学，游澹园焦先生之门，得濂洛正传，躬行实践，动准先型^⑦，大江南北从游者众，所著语录有《庐言家范》，门人称为艮岳先生。”卷七《古迹》“狮子林”条，记述朝聘之子“柏庵和尚阐宗于此，乃艮岳郑先生季子也，少年蜚声胶序，潜心理学，中年研精释典，苦志清修，涅槃而逝”。褒扬之情，溢于言表。

　　此后“雍正志”“光绪志”(江浦埤乘)也都有传，且补充更多细节。比如“雍正志”称郑朝聘为“遵教乡人”，遵教乡原属和州乌江县，地域大致为今桥林街道；石碛镇有明德会馆，乃镇上绅士所设，为延请乡贤郑艮岳先生讲学处；郑先生去世后，“受业诸生立祠石碛桥祀之”；其子有三：继荫，继夔，继藩，“均奕奕庠序”，意思是诸子皆就读县学，名声彰著。

　　“雍正志”卷七专文为郑继藩作传：

　　弘惇：字柏庵，石碛镇人，原名继藩，字康侯，姓郑氏，艮岳朝聘季子也。入县庠，明怀宗^⑧时薙发为僧，洞彻内典，居邑西狮子林，临终有偈云：“回首一着，风吹叶落。问阿是谁?大梦初觉。”掷笔而逝。著有诗集、语录。

　　《江浦埤乘》补充细节有：(1)“艮岳先生祠”在石碛镇(桥林镇)南街，光绪年间已遭寇毁无存；(2)郑朝聘理学精神“躬行实践，不等空言”。

　　笔者也补充一些细节。

　　焦竑(1540—1620)，字弱侯，号漪园，又号澹园，生于江宁(今南京)，万历十七年(1589)进士，为该科状元，历任翰林院修撰、皇长子侍读等职，博览群书、严谨治学，尤精于文史、哲学，为晚明杰出的思想家、藏书家、文献考据学家，著作等身。祖籍山东日照，其先祖曾任南京旗手卫军官，驻军于江浦，星甸街道焦庄有其祖坟，因此与江浦人士多有交往。陈作霖《金陵通传》卷二十：“(焦竑)生平博极群书，为文典雅，以昌明圣学为己任，与江浦雷孟春、郑朝聘、应天孟继孔相师友，四方同志者论道无虚日。”

　　郑朝聘弟子中，有和州人戴重。戴重(1602—1646)，字敬夫，和州历阳县(今和县)人，十八岁时，父亲去世，戴重由其叔父做主，拜师于艮岳先生。戴重已二十四岁时，与其叔父一道，执贄再求学于郑艮岳先生，并为郑先生设馆于和州城(今和县城)西隅，尊之若父。一年后郑先生病殁，戴重改塾馆为祠堂，对郑先生行孝子“心丧之礼”许多年。据此可推算郑朝聘去世于天启六年(1626)左右。

　　郑朝聘季子继藩最有骨气，明亡后，清朝下“剃发令”(脑后留一个小辫子)，继藩不肯受辱，索性剃光头发，结茅隐居于老山狮子岭下，改号柏庵(白庵)，潜心佛教，同道之人逐渐前往依附，遂造屋而成院、成寺庙，地方志始称狮子林道场，清末民初才改称兜率寺……

　　柏庵(白庵)最终亦辞世于此。涅槃前留下一首偈子：“回首一着，风吹叶落。问阿是谁?大梦初觉。”生平又著有《语录》《诗集》，可惜皆已散佚，令人怀想不已。

　　据介绍，安郑村“乡贤堂”郑氏后裔今有四千余人，很多人已走出乌江这片祖宗地，把祖先们的才情与骨气传遍天涯，并生根开花。

　　2025年5月27日

　　注：